从“想象香港”到“实证香港”

□何夕

近日，赵稀方先生的专著《香港：报刊与文学》在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图文并茂、文质兼美。赵先生此前出版的《小说香港》（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年版）与《报刊香港：历史语境与文学场域》（三联书店[香港]有限公司2019年版，简称《报刊香港》）被公认为香港文学研究的两座高峰。前者强调香港文化的独特性，充分释放了香港文学研究的活力，而后者则以文献整理为基础，将香港文学学科推向实证研究的新阶段。《香港：报刊与文学》正是在《报刊香港》的基础上出版的增订本，不仅新增了《<盘古>：自左向右》《<八方>：第三空间》《<香港文学>共同体》《作联与作协》四章，还以彩印形式补充了大量珍贵的报刊图像。

由此可以看出，赵稀方的香港文学研究在方法论方面出现了明显的新变，从早年的“想象香港”，转向如今推动香港文学乃至整个台港澳暨华文文学研究实现史料学到的“实证香港”。不断求新、求变是一种态度，而以原始文献为基础，亦充分体现了他对于唐弢先生在充分占有材料的前提下做出个人独到论断这一学术传统的承继。

在系统整合一手报刊文献的基础上形成的《香港：报刊与文学》，从香港文学不“纯”的起点《遐迩贯珍》出发，经由被阿英先生忽略的《中外小说林》，到初见“五四”影响的《英华青年》……一直到香港本地作家聚集的《四季》《素叶》，又渐次迁延至《八方》《香港文学》等当代香港报刊。该书以赵稀方先生二十余年来深耕香港文学期间汇集的资料为支撑，同时也展示了他自2019年起主持的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香港文艺期刊资料长编”的最新成果。

《香港：文学与报刊》不仅涉及不常为人注意、但具有一定规模的《小说星期刊》《红豆》等刊物；还留意到《铁马》《岛上》等旋起旋没的小刊物；对于在既往研究中被贬抑为新文学对立面的《文学研究录》等旧体刊物及《经纪日记》等通俗面向的报刊文学作品，赵稀方先生也予以重视，凸显了旧体、方言、通俗文学在香港地区所特有的凝聚华人族群、强化文化认同的价值。鲁迅在1927年发出的香港“无声”之论，当然是指向香港新文化生长的迟滞、新文学的喑哑无声，然而在此后的许多年，香港文学仿佛都难以摆脱“无声”论的阴影。透过《香港：文学与报刊》对大大小小的香港报刊“来路”与“归途”的追溯，可以看到一代又一代香港作家为撕去“文化沙漠”这一标签做出的不懈努力。另外，《香港：文学与报刊》不仅为研究近代以来的香港文学史提供了新的方法，也为研究中国近现当代文学提供了新的视角，对反思与破解近代以来生成的以西方为标尺的现代性逻辑颇有助益。

在《香港：报刊与文学》所用原始文献之中，有相当大一部分是此前未曾见于内地香港文学论著中的稀见材料，厚重的著述来自细水长流的积累，为了搜求文献，港大特藏室、港中大香港文学特藏、散落在香港市井的一间间旧书店……都留下过赵稀方先生求取原刊及相关资料的身影。若无对于学术的无限深情，又如何能在原始文献一刊难求的情况下，二十余年如一日地坚持香港报刊文学研究。

赵稀方先生在本书后记中写道：“写作《小说香港》的时候，我还年轻；出版《报刊香港》，头发已经白了。”“好在香港文学研究，我总算有始有终。”作者淡然，读来却让人不免动容。